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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发表的情书 

连岳

　　我小时候不知看了什么，中了邪，有个奇怪的感觉，认为日记是为了拿出来
发表的。所以写日记时老是在提醒自己，别乱写，英雄之后发表了不好看，这样
真的想法就不敢写了，我脑子里多的是想入非非，记下来怕对不起读者，于是每
天想些排比句、弄点格言、发几个宏愿来敷衍，为了写得像样，有时很晚才能睡
，搞得很痛苦，也把自己恶心透了，后来再也不好意思写了。现在知道自己是个
凡人，每天记记开支，看见漂亮美眉，发些感慨，比如今天写的是：上街见一人
极像张柏芝，吹了几声口哨；后去中山医院包扎腿伤，医生说伤口甚怪，没见过
。盖为高跟鞋所踹之痕迹也。这样的日记格调不高，写起来倒也轻松。高不了硬
要装高，那不是格调，是恶俗。

　　前几天听一位老先生感叹：现在的恋爱，煲电话，动人的情书恐怕不复见矣
！然后号召年轻人多动笔，要为后人留点脍炙人口的情书。情书我倒写了不少，
有那么五六百封吧，我老婆开始用红绸捆，搬了几次家，改用麻绳了，结实。听
老先生说情书要给后人看，一展这个时代的风采，我把十多年前的情书翻了出来
，只看了一段，脸就臊成了酱紫色，话说得可真麻。只要被人偷看一张，可以对
我勒索百把块钱了。我倒不后悔说了那么麻的话，情书就是要麻，大的、正气凛
然的东西是“本报评论员”文章。我无法想像这些要印出来给别人看的感觉。市
面上倒是有些名人的情书变成了书。这些名人，有的翘了辫子，恐怕想不到悄悄
话被不肖子孙拿出来圈钱，由于真实，看了特别麻，觉得自己像个窥视狂。我喜
欢看那些还活着的名人写的情书，我当作黑色幽默来看的，他们恐怕真是为了发
表而写作，像写给失足青年，像写给伊拉克人民，像写给非洲灾民，什么大写什
么，就是不像写给情人，如果恋爱真这么谈，多半会变态。

　　日记情书这种东西，是隐秘性最强的，它属于我们生命中敏感而个人化的那
部分，至少我是觉得，我和别人不同就是因为这些敏感而个人的部分。它们被公
开了，我的生命就会不真实和缺损。顺便说一下，情书是杀伤力极大的武器之一
，甜言蜜语由于有了文字的凝聚，在阅读时慢慢化开，有种谈话无法企及的迷幻
效果。我这辈子还要谈恋爱的话，还是要多写情书。当然，在我死之前，我要把
它们都搜回来，烧掉，别被对头搞去出了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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