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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敬畏大自然”有关的往事

  作者:司马南

  报上争论“人类是否需要敬畏大自然”,让我想起了几件有趣的往事。

  一、以身饲虎

  大约五年前,我参加一次北京电视台一个很有名的谈话节目《荧屏连着我和
你》,充作嘉宾,第一次见识了“环保人士”整齐的阵容。

  原以为保护动物能有什么分歧?谁料想我大错而特错,自己与人家确实有着
很大的思想差距,那境界就没法比。

  一些年轻人表示,他们决不食肉,是素食主义者。这我大概还能接受。一位
老先生激动地表示,为保护动物,他宁愿以身饲虎——把自己当食物喂给老虎。
我瞪大眼睛,嘴用力努了两下,终于没敢发出音来表示支持。看他的样子,绝无
玩笑的意思。(2004年,我在湖北卫视谈话栏目《往事》中作为主持人采访过他,
一个很好的老头,依稀记得那次争论,他说,那确实是认真的。)

  在北京电视台的的这期节目中,我呈退守态势,着重强调保护环境是为了人,
环保应该兼顾当下利益与长远利益,人的利益是环保的出发点和落脚点。

  岂料,我的声音未落即暴遭到场上“环保人士”甚为一致的严厉驳斥,场下
的“动物保护主义者”兼“素食主义者”、“环保志愿者”呼应着上面嘉宾的批
评,着实把我大“嘘”了一顿。他们七嘴八舌严肃地说了很多的话,教训我“以
人为本是落伍的,错误的理论”;“大自然本来就有、必须有独立的价值和意义”
——这种过于深刻的论断虽然令我眼界大开,但感觉颇怪异。

  或超出了本人的理解能力,或道不同话不投缘吧,至当天节目结束,复至今
日,我死活都转不过这个弯儿来,实难苟同。

  还好,现场虽然孤单一点,社会上“不敢苟同者”大有人在,不然今天关于
“到底要不要敬畏大自然”的讨论也就不会进行得这么热烈了。

  在现场,我是绝对少数派,迫而做困兽犹斗状。

  我辩言:价值一类概念,本是人的判断,没有人,哪来大自然的什么独立价
值?好不容易才走出了“神本”的樊篱,人类理性怎么能再走回头路?

  对我的问话,人们没有作出正常的回应。

  我分明看到,现场一些人不加掩饰地在脸上浮现出精神胜利后的蔑视。

  那次做节目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二、国际研讨会

  同一年,我在那所中国人最引以为自豪的大学里参加一个暑期NGO问题国际
学术研讨会,巧遇一个由与会者引发的小冲突事件。

  与一般的学术报告会场一样,下边听众静悄悄的,台上,中文夹着英文,报
告人与译员合作,将大家带入了学术氛围。天确实是热一点,报告人大约又比较
用力,所以他不时地拭去额头上的汗珠。

  突然,会场传来一阵说话声。循声回头,只见一个中年妇女,站在观众席偏
后一点的地方,挥动着手臂在讲着什么。细听,大意是世界能源紧张,她已憋了
半天,不得不站出来讲话,她要求与会者自觉一点,抗议会场太冷,要关掉空调!

  人们一时错愕。

  但见这女子态度坚决,表情严肃,嗓门比报告人的大出许多。

  片刻静场。

  终于有人回应表示不同意。

  女人变得激昂起来,边大声说着话,边走向空调,颇有一点庄严壮烈的味道。

  那种场合下,国人也改不掉深重的积习,多数人依旧是看客。

  终于有人起身拦了她一下。

  一番小争执过后,多数人表示不同意关闭空调,有人小声嘟囔一句“神经
病”。

  那女人无奈,只好忿忿地拂袖而去。

  很响的关门声为NGO会场的遭遇战划上了句号。

  底下,我感慨地与邻座的某教授说,“这属于非理性冲突。”他白了我一眼,
反问道:“你怎么证明这是非理性冲突呢?”

  后来,一位编剧朋友,我给他讲这个故事之前,先大概描述了学术报告会场
景,要求他补充最有想象力的细节,要求体现出具有学术圈氛围和先锋艺术特征
的人物设计动作对白,他神侃了半天,自认为基本穷尽了各种可能,但远远没有
那位女士的行为艺术精彩。

  三、养狗女人

  更早一些,大约是在1998年,还是在BTV田歌主持的一期节目里,讨论京城
的小猫小狗要不要限养的问题,田歌请吴祖光新凤霞之子书画家吴欢去作嘉宾,
吴欢临时拉上了我——田歌安排他当反方,他开玩笑说刚从香港回大陆,心里没
底,得拉个哥们当垫背的。

  按照这种事先设计,我只好随吴欢扮演起了反方角色,即主张在北京市城区
里应当限养宠物。正方是某小动物协会的几位妇女代表,她们强烈地呼吁动物权
利。

  这下热闹了,当时现场百十名观众、几十只狗、十几只猫,时而一吠群吠,
时而踢台走秀,煞是好玩,场上乱得令人哭笑不得。

  但是,宠物主人们并没有忘记使命。也不知导演是怎么跟大家交代的,每次
都没有容我们把话说完,场上观众连话筒都等不急递过来,便争先恐后反驳我
(后来,吴欢摆出一副休闲状,干脆不言声了)。

  粗声大嗓的若干人同时嚷嚷,麦克风里根本听不出个数来,弄得主持人田歌
杏目圆睁,发了两次小脾气,场上秩序才整肃的好了一点。

  那阵势至今想来,很好笑,却又让人笑不出来。

  爱自己饲养的小狗小猫,这种感情当然可以理解,但如此强烈爆发的情绪冲
突,却不能不让人多一些复杂联想。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唇枪舌剑的对话我已记不住具体内容,但是,观众席一
个养狗女人的态度我却一辈子能记着。她养了8条狗,一条也未上户口,她本人
没工作,坦陈狗即是她的一切,该女子振振有辞:“它们难道不是生命吗?”
“不是大自然的孩子吗?”“就不上证怎么着了?”“凭什么不让它们白天大街
上晒太阳?”

  当然是生命,是孩子,可是人都计划生育了,它们不能无限地繁殖啊,人总
得排到狗前边吧。

  本来就是个“找乐儿”的节目,做得如此剑拔弩张,我一百个没想到。

  事隔多年,一位当年的观众大街上碰见我,气还没喘匀,依旧恶言相向。

  四、莫名误会

  一个月前,在北京参加我的朋友高中先生主持的“人与水”摄影大赛新闻发
布会,NGO“自然之友”与中国科技馆都是主办或协办单位,所以见到了梁从诚、
王瑜生等先生。

  在我发言之前,是一位穿着绿色衣服的中年女子演讲。她脸色忧郁,语言激
偾,说着说着,突然话题一转,“有个叫何祚庥的,还是个院士呢,居然在《环
球》杂志上发表文章讲,人类无须敬畏大自然……”。(因为当时未录音,亦未
与之核实,当场批判何祚庥反对环保的原话,为严肃起见,恕不直引。)

  我的第一判断是,这个女子误解何祚庥先生了。来参会之前我才读罢何先生
的文章,哪里有什么反环保内容,何院士又怎么会反环保嘛。恰恰相反,何在文
中专门强调说“决不是反对环保”。

  所以,轮到我发言时,除了对高中先生主持的摄影大赛本身给予肯定,对梁
从诫先生表示敬意之外,我着重讲了几句对我国今天环境形势深感忧虑的话。接
下来,我也话题一转,表达了两个中心意思:①刚才这位女士误解了何先生文章
的意思,何院士没有反对环保;②有不同的意见,可以交流讨论,我愿意出面请
来何祚庥先生与您及其它有此类感受的先生女士一起沟通。

  午餐时,我专门与这位绿衣服的女士打招呼,主动送上了自己的自制名片后,
向她索要联络方式,她随手给了我一个铜板纸印刷品,她指着上边一处说,“这
名字就是我。”

  “噢,汪永晨。”我记住了这个名字。

  细看,始知她是一家环保NGO创始人。

  几天后,我在“新京报”上读到了一篇署名汪永晨的文章,题为《敬畏大自
然不是反科学》,文章一如那天发言,认定何老先生反环保,做了坚定地反驳。文
末括号里“环保学者”几个字标明了作者身份。

  五、 和稀泥

  2005年春节前,吴欢、张宝瑞、汪国真加上我,“四条汉子”每人新出一本
散文随笔集,冠总名“京城四大怪人丛书”。北岳文艺出版社组织我等在北京海
淀图书中心签名售书。

  巧的是同一地点同一天上午在此还有一个《科学时报》的好书评介活动。该
活动每年一届,去年主持人是我。事先已定下今年依然由我主持。所以,签名售
书刚刚结束,我便匆匆赶去《科学时报》活动现场。

  主办方说,临时变动,未及通知,主持人今天换了一个年轻姑娘。

  或许作为一种临时变通方法,主办方邀我现场即兴演讲,并提示我可以点评
一下北大刘华杰博士的新书《中国类科学》。

  我对华杰的大作感受复杂,不知从何说起,从命登台,又心有旁顾,于是,
比比划划信口雌黄一番,惹得坐在前排的化学家胡亚东、天文学者李元,发明家
张开逊等科普前辈哈哈大笑(参见《科学时报》相关报道)。而后,我也将“话
题一转”集中到了“是否应该敬畏大自然”的争论上。

  我有针对性地建议道:何妨坐下来,心平气和讨论一番?何为“敬畏”,何
为“不敬畏”?何谓“以人为本”?我诚恳表示,愿撮合争论双方坐到一块好生
研讨一番,也好知分歧在何处,避免“鸡同鸭讲”,避免“浩瀚的太平洋上黑暗
中航行着两条船”。我不计工拙自告奋勇担纲“敬畏问题”学术讨论会主持。

  然而,遗憾的是,我三番五次的建议,并未得到包括当时坐在现场的汪永晨
女士及他人任何形式的回应。

  会下,我又与基本持“敬畏”观点的北大刘华杰、清华刘兵、北师大田松等
先生交谈,重申我的建议。

  华杰过去反伪科学追随何祚庥先生时,我们常在一块开会,老朋友了;与刘
兵也有多年交往,一块参与过崔永元实话实说特别节目,亦同桌共饮体验过口腹
之乐;惟与留着小胡子的田松博士未曾同过事。

  对我的建议,华杰、田松认为没有必要,也无可能;刘兵态度游移。

  一位朋友笑我道:“司马南,活稀泥这活不好干吧?”

  实话说,我并不想和什么“稀泥”,只想“弄清思想、团结同志”。但某些
人的态度,让我不敢恭维,也无法敬畏。他们揪住何先生,非说他反对环保不可,
好象没这个靶子,便无法发力一样。

  六、签名反坝

  惠风和畅,珍馐美酒。春节聚会时,顶着博导、教授头衔的某君,与我等漫
话天下,不亦乐乎。28年前,我等与此公同窗苦读,学海泛舟。

  说到“人类到底要不要敬畏大自然”的讨论,我们虽然感受不同理解殊异,
但各执己见的同时亦可兼听则明——同学之间探讨问题的气氛真好,那么注意倾
听对方,那么宽容谦和真诚,没有强词夺理,没有巧言令色,也没有任性矫情。

  不经意间,该教授讲到,他参加过一次会议,遇到一些在他看来不无真诚的
NGO环保人士,并在人家的热情相邀下,在一份人家已经拟好的反对建某水坝的
文书上签了自己的大名。

  你也懂建坝?我问。

  答:不懂;

  复问,你做过专门研究?

  答:当然未曾有过什么研究。

  那为什么如此轻易签名?我追问道。

  环保总该是没问题的吧?我还真没往深了想。

  那文件上面主要内容是什么总该记得吧?

  哦……

  这位老同学显然意识到了我的问号后边有话。

  事实上,我忧虑的是,为什么那么多人对扯上“环保”的事就那么放心?
“环保”何时变得天然正确?这份签名书是干什么用的?还有多少签名人与这位
教授一样胡里胡涂地被人当了道具?读签名书的领导知道这份(这类)签名书出
笼的背景吗?我们利用这样的方式干预政府决策合适吗?

  ……

(XYS2005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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