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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文汇报》2001年8月15日)

我戳穿了“皇帝的新装”   方舟子通过互联网接受本报记者专访

方舟子:不做愤世嫉俗者
——方舟子接受本报记者采访

上海《文汇报》记者周毅

    于日前(8月10日)出版的最新一期美国《科学》杂志发表署名熊蕾的文章,以"中国:生
物化学家发动反对道德败坏的网上战争"( CHINA: Biochemist Wages Online War Against 
Ethical Lapses)为题,报道了生物化学学者方舟子通过互联网进行的一系列揭露学术腐败的
行为,以及不久前他的作品集《溃疡--直面中国学术腐败》一书的出版;该报导还配发了方
舟子本人的照片和他所攻击的大连珍奥核酸广告画中38位诺贝尔生物医学奖得主的头像的照片。
可以说是反学术腐败的方舟子得到的最强有力的国际援助。

    《科学》杂志是美国科学促进会的会刊,每周出一期,每期分为科学界动态、科学进展综
述和展望、科学论文三部分。它和英国的《自然》杂志是国际上最有影响力、最权威的科学杂
志。据悉,《科学》杂志对中国科学界的动态相当关注,经常会有关于中国科学界的报道,有
正面的也有负面的(负面的例如关于"水变油"、北大生物系抄袭案等,都做过报道),也出过
几次中国专辑。不久前还发表了对江泽民主席的专访。

    方舟子学术打假“名动江湖”,可以说经历了两个阶段,最先是通过互联网上,在自己建
立的“新语丝”网站上,影响较局限在科学界圈内;既而,《溃疡》一书上个月由海南出版社
的出版,汇集了方舟子近两年来揭露学术腐败的“六宗罪”的言论,以不容回避的方式将这位
单枪匹马的斗士以及他揭露的问题呈现于更广泛的公众面前。而前天美国《科学》杂志对他的
报导,给了人在更广大的空间视野内打量他的提示。

    记者通过互联网,采访了这位1967年出生于福建云霄县,中国科技大学生物系大学毕业,
获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生物化学博士学位,目前定居美国加利福尼亚州,从事互联网开发、写
作和兼任生物信息公司的咨询科学家。
  
问:《科学》杂志为什么会关心这件事?作者熊蕾是主动投稿还是他们的约请?

答:熊蕾参加了6月份在北京举行的《溃疡--直面中国学术腐败》一书的座谈会,会后,她
与《科学》杂志的编辑联系,告诉他们中国刚刚出版了第一本具体揭露科学界腐败的书,《科
学》杂志很感兴趣,希望她能写一篇报道,所以她就对我和有关人士都做了采访。《科学》杂
志的新闻编辑后来也多次与我用电话和电子邮件联系,询问了许多问题,并对我的个人情况做
了系统的调查。我想《科学》杂志会关心这件事,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们一直就比较关心
中国科学界的情况,《溃疡》的出版在中国科学界也可算是一件大事。二是《溃疡》的一个重
要部分是对“核酸营养”的揭露,其中涉及了几位诺贝尔奖获得者,也算是个国际事件。我把
诺贝尔奖获得者给我们的信件也都转给了《科学》杂志。

问:《科学》杂志发表对你的介绍是否可以形容为“对学术腐败的国际监督”?

答:学术腐败各国都有,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现在的中国显得特别突出,其他国家的科学家
也都有所耳闻,更有些外国科学家或公开或私下地表示过不相信中国科学家做出的成果。而且
中国的学术腐败也早已国际化,例如剽窃国外的论文,盗用诺贝尔奖获得者的名义,伪造国外
大学的学历,等等,都不只是中国一国的事情。《科学》杂志的这篇报道,至少能起到两方面
的作用,一方面,让国际科学界知道,中国人并不是都对学术腐败敢怒不敢言的,也有人在认
真地揭露,试图形成舆论监督。有舆论监督,是形势能够好转的第一步。这有助于改变中国科
学界的国际形象。另一方面,对国内科学界也能起到一点鞭策作用,可以警告腐败者,也提醒
当局者,科学是没有国界的,学术腐败是掩盖不住、包庇不了的,别企图靠控制国内舆论欺骗
公众。这也算是一种“国际监督”。不过,要清除学术腐败,还是要靠本国学术界的努力。

问:上个月26日,我们报上曾刊登了一篇对《溃疡》的书评文章,之后接到上海一所高校老师
的电话,很激动地要和你联系,说文中所说的情况他们那里也有,但是他开始不大肯告诉我们
他的真实姓名。我联想到给我们写书评的教授也是以笔名发表文章,你怎么看待这个现象?你
不在国内的身份是不是帮了你打假的忙?

答:国内学者不愿意以真实姓名做揭露、批评,在中国的传统和目前的环境下,这是可以理解
的,特别是在涉及上下级关系和同事关系时,一旦身份暴露,有可能给工作和生活带来麻烦。
甚至会惹上官司,因为国内的司法制度还不健全,言论自由和诽谤分不清,一些明显属于无理
取闹的告状也会被受理(例如几年前的邱氏鼠药案)。因此,我虽然不接受匿名的举报,要求
举报者都必须告诉我真实的姓名和身份以获得我的信任,但是如果举报者不愿公开身份,我也
一定为其保密。即便如此,国内还是有不少学者公开地支持我,或以真实姓名写揭露文章。我
在国外,与国内没有工作和生活上的纠葛,的确比较没有顾虑,但我不想过分强调这一点,因
为第一,如果我在国内工作、生活,也一样会这么做,虽然未必会象现在这样自由;第二,即
使在海外华人中,象我这样做公开揭露、批评的还是不多的。

问:听说《溃疡》这本书你原意是命名为《倾斜的方舟》,联想到你自己“方舟子”的笔名,
你是否在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有济世之意?

答:我的笔名中的“方舟”,本取自古义,意思是两条并排行驶的的船只,以喻科学、人文
并重。但自从西方传教士误用了这个古词翻译《旧约》中的诺亚箱船(ark,源自赫梯语hark,
意为“拥有”,引申为“箱子”),今人见到“方舟”两字,首先想起的倒是“诺亚方舟”了。
这本书原来名叫《倾斜的方舟》,读者若以“诺亚方舟”解之,也未尝不可,因为学术本来该
是人间的最后一块净土,就象是在滔滔无垠的腐败大海中飘摇的一叶方舟,一旦倾斜进水,世
上倒真是连一块干净的地方也没有了。

问:你认为学术腐败是比其他腐败更坏的一种腐败,为什么?学术腐败如此猖獗地在现阶段出
现,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答:对第一点,我在《溃疡》一书的序言中做过解释:“学术的意义是求真,探求真理本来应
该是每个学者的崇高职责,诚实也应该是治学的最基本的态度。人类的活动,很难找出还有哪
一种象学术这样强调真实,学者也因之而受到公众的敬仰。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学术腐败
(包括伪造学术成果和伪造学术履历)是最不能容忍的腐败。”在社会各界都已堕落之后,就
剩学术界还多少有点公信立,有人想利用公众的这种信任行骗,是不能容忍的。中国社会目前
正处于转型期,人心浮躁,又缺乏相应的揭露-惩戒机制,也难怪有的学者敢于肆无忌惮地造
假做伪。在序言中我也提到了这一点:“诚然,学术腐败在每一个社会、每一个历史时期都无
法避免,但是象在当今的中国这样如此猖獗,却是罕见的。这得归咎于对学术腐败的揭露-惩
戒机制的失灵。中国的新闻界在政治和商业的双重控制之下,不仅普遍丧失了揭露学术腐败的
良知和勇气,有的甚至还为虎作伥,为学术腐败推波助澜。即使偶尔被揭露出来,腐败者也只
受到轻微的惩罚,甚至安然无恙。更可怕的,是社会上有一种宽容学术腐败者、刁难揭露者的
风气。”

问:是非的界限是不是一定非常清楚?责任全在腐败吗?还是有其他因素,比如,科学的发展
复杂到旁人无法辨认的地步,科学的极端精英化倾向,以及学者的跨国流动等诸多因素?

答:这些因素,并非中国特色,在其他国家也都存在,发达国家更是如此,那么为什么发达国
家的学术界就不象中国这样腐败?可见这些并非是主要的因素。同样,有人以发展商业经济为
由为学术腐败辩护,也是站不住脚的,因为中国的商业经济并不比发达国家发达。

问:你的打假许多至今没有看到成果,如你所说,厂家照样在做广告,抄袭者也还是教授,你
有寂寞感吗?这样的没有回应是否有让你蜕化为一个愤世嫉俗者的倾向?

答:我是不怕寂寞的人,曾经开玩笑说,我很奇怪怎么单独监禁会被视为一种惩罚。学术打假
反倒是我做过的最不寂寞的事了,支持的和反对的都非常多。如果有人问我,虽然每次打假都
轰轰烈烈,但造假者仍然在逍遥,毫发无损,我会不会感到失望?我想,只要让公众听到了另
一种声音,知道了真相,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至于造假者会不会受到惩罚,已不属于我所能
办到的了。我对现状很悲观,对历史却相当乐观,坚信历史终将会对现实做出裁决。这样也就
注定了我不会蜕化成一个愤世嫉俗者。斗士和愤世嫉俗者的区别,在于心中还有对未来的希望,
对人类、民族、科学和正义的热爱。

问:你这些年的打假行为开始也许是一种冲动和学术良知的本能反映,那么经过这些年你有没
有将它升华为一种事业?将来还有什么打算?

答:这些年的打假,其实不过是当了一下戳穿皇帝新衣的孩子。那么荒唐的事情,没人愿意或
敢于戳穿,我只好忍不住站出来了。所以我特烦有人说我是“学术界的王海”,我的理念、学
识与王海不可同日而语,打假也比他早,更无预谋、计划,也从没想过要借此出名或牟利。我
从没打算把学术打假当成一种事业,更愿意有更多的时间从事学术探讨和文学创作。也许以后
回头来看,会觉得不该牺牲这么多的时间来从事打假,但我也不会后悔,因为毕竟是为中国社
会的现代化进程尽了一分力量,也算是回报了祖国了。当然,我希望有更多的人能站出来从事
学术打假,更希望中国学术界的风气有根本的好转,那样我就可以脱身做自己更喜欢的事情。
目前当然还不能言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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