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鸟者最后也会飞翔 张雪昆 一 我深爱鹏羽鸟，没有理由。这种爱很单纯。这种爱有无限的长度，是一条画 在虚空里的线，只有起点，没有终点。 我这种行为，叫做执迷不悟。 二 在我25岁之前，我没有见过鹏羽鸟。传说它是除鹦鹉之外，另一种会说人话 的鸟。 爷爷的朋友，曾经拥有过一只鹏羽鸟的邵爷爷40年前曾经讲过，鹏羽鸟比鹦 鹉厉害多了，鹏羽鸟比鹦鹉体型大得多，鹏羽鸟也比鹦鹉漂亮，羽毛如孔雀一样 华丽。鹏羽鸟记忆力佳，甚至可以背诵一整篇《桃花源记》。奇怪的是，除了 《桃花源记》，其他文章，鹏羽鸟最多会说两三句，然后沉默不语。 在青衣山，鹏羽鸟已经绝迹很久了，见过这种神秘的鸟的当地人，基本上都 去世了。可惜青衣山当地的农民生活困苦，许多人一生也没有留下过一张照片， 鸟更加不可能有照片了，所以，我没有寻求到一张鹏羽鸟的照片，我认为是很正 常的。 要是有一张鹏羽鸟的照片多好啊，我可以去请生物学家鉴定一下这种鸟，也 许可以追根溯源，知道它属于什么目什么科。 三 寻找鹏羽鸟的念头，是一个怪异的梦引发的。 那年，我25岁。在梦里，我看见了鹏羽鸟。鹏羽鸟给了我一张地图，地图是 实景图，鹏羽鸟用爪点了一下那座山，山状如站立的熊，令人印象深刻，这山我 称为立熊山。鹏羽鸟讲了他的困境，他和他的妻落入了立熊山山上的一个洞中的 一张网里，无法活动。他让我去找他。救他和他的妻。 鹏羽鸟告诉我，他和他的妻子，是世界上最后两只鹏羽鸟。 我在梦里大声呼喊，答应了鹏羽鸟的请求。 四 醒来。起床去卫生间。我满头的黑发居然消失了，白发如雪。我感觉自己衰 弱不堪，步履维艰。这样的身体，怎么去翻山越岭哪。 五 我依靠梦里所见，画了一张地图，山状如站立的熊， 有时我必须去做神的事情，虽然我只有凡人的力量。 六 这两只鹏羽鸟，其中一只闭着眼睛，另外一只眼中满是绝望。 “我渴啊，求你救我。也救救我妻子。” “怎么救？”我大声问。 “给我一杯水。” 我拿了一个杯子，倒了满满一杯水，放在两只鹏羽鸟的喙附近。 “这样我喝不到水。你要把水灌进你的耳中，然后侧卧。” 我耳中有脓，水灌不进去。 雄鹏羽鸟已经奄奄一息。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水不够，水让妻子喝了。他 快渴死了。 “怎么救你。我要救你。”我大声喊。 “你快跑过来。割开网。下面有清泉。” 我一惊，梦醒了。 七 夜。我在梦里又见到了鹏羽鸟。这是一种优雅的鸟，即使在网中，也平静面 对一切，互相整理着对方的羽毛。平静，但绝不是束手待毙。 我看到这一幕：体型大一些的丈夫啄下自己腿上的血肉喂自己的妻子，虽然 丈夫也很瘦。我很震惊。鸟的世界竟然有如此这般的仁义。 八 这又是梦吗？ 我的耳道痛，我歪着脖子，单脚跳了跳，耳中流出一滩深红的血。 九 寻，就是实现似乎不可能实现的心愿， 就是完成似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或者， 就是实现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心愿， 就是完成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愿，结局总是美丽。 十 我经历了千山万水。我终于找到了立熊山。险峻，山尖似乎插到了宇宙的最 高点。 网在立熊山顶。网在空中飘荡。鹏羽鸟在网中。 “怎么割网？” 一个粗粝的声音响起：“割破你的心，也就割破了网。” 我环顾四周，空空荡荡，只有一道白光。 我看见了一把刀。白光闪耀，像经过压制和打磨的锋利的雪。我拿起刀，细 嗅刀把，我的嗅觉是很灵敏的。已经有人来过了。和我一样，他听到了召唤，响 应了召唤，但他在最后一刻放下了刀，落荒而逃。看来我不是第一个人。我该如 何选择呢？ 这两只鹏羽鸟，已经有些腐烂了，鸟的后肢有的地方已经露出了骨头。这两 只已经死去的鹏羽鸟，他们托梦向无数人求救，有多少人相信了他们？也许寥寥 无几。那么在我之前，行动起来的人又有几人？其中至少有一人，千辛万苦来到 他们面前，和我一样拿起刀，处于生死抉择的关头，最终选择了逃离。 我深爱鹏羽鸟，这种爱有无限的长度，是一条画在虚空里的线。逃离不受惩 罚，实践必受惩罚。 刀很小巧，闪闪发亮，我仿佛听到了刀的嘶鸣。 我把刀放在肋骨附近。我感觉到深不可测的疼痛，感觉到全身无处不在的裂 缝，我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狂叫。我看见自己热血奔流。 我深爱鹏羽鸟。我把刀用力扎进自己的胸膛，我看见自己的身体是透明的， 心脏欢快地跳动。我看见自己的心脏在刀下分裂成两半，与此同时，囚鸟的大网 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撕碎，两只鹏羽鸟振羽站起，飞向深蓝的天际。我看见自己的 身体迅速发生变化，绚丽的羽毛覆盖了我的全身，四趾，有喙，我的两眼分开在 左右两侧。我体内的气囊让我有上浮的欲望。我振羽站起，有了上浮的无限动力。 十 我们仨飞在深蓝的天际。彼此很亲密，很靠近。看起来呈一字型。我们仨一 边飞一边欢快地鸣叫。接下来的岁月，我们仨也许继续相亲相爱，也许会反目成 仇。那又如何？我已经是一只鹏羽鸟。 过去不能决定未来。这是生命的诡异之处，也是生命的美丽之处。 我们仨飞在宇宙中。如果宇宙有眼，也许会把我们仨看成可有可无的灰尘。 我们仨不是灰尘，我们心中有爱，灰尘没有。 前方无限宽广。 飞翔给我们仨下达了这样的启示：前方未知。命运未知。 天空是鸟和风的天堂，我现在可以说，天空也是我的天堂。 十一 我深爱鹏羽鸟，这是真爱，没有理由。 有些东西是不会消失的，它们会找到路径，反反复复归来。 我们仨，飞在宇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