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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祸现场

黄健
1

风摇撼旋涡的曲轴
辗过油腻黑路，延长的灯影
像长途汽车的后轮

司机瞬间变得残暴凶悍
像杀过人后就不再忍的手
他忠实于车祸的第一时间

一些花纹印上死者的衣裙
仿佛一堆撕碎的纸币
红白色叶瓣，不多也不见少

司机不点数现场，就像
我的小学同学二哈
总也算不清班上的人数--

并非勾不准指头，而是执着地
忘我：不数自己。我不清楚
他是加法0，还是乘法0？


2

1975年，我九岁，放学路上
一辆军绿色老式解放
呼啸蹭过我身旁

我目击一名十岁男孩
我邻居家的独子
死在小城十字街口

巨大的水泥语录牌下面
脑袋像扔一只水瓶
令人胆破：嘭！

司机先慢慢点烟
下车，不看
他问路，他走进派出所

他眼神沉着如他的汽车
那个庞然大物
――我们的躲闪和退缩

我们涌进邻家的青砖庭院
有人捡回一饭碗男孩的脑髓
试图用纱布缠裹他的完美

他们说那是灵魂的居所
我不信。因为恐惧像一个
剖开的西瓜，里面无法高贵

一个月后，二哈在语录牌下
掘出一块男孩的灵魂残片
白色新鲜豆腐状，挑在篾棍上

他向盛夏仰起脸，惊讶万分
那时我们还未听说过冰箱
或其它待显现的保鲜术

3

在前人的典籍里，他们或许有
他们的冰箱、黑匣子或保鲜咒符
那些我打不开的现场

我知道所有的车祸都像一次杀戮
我们还得忍受为它解脱的超然理性
那些成百、上千、万亿种理论

它们齿轮啮合的曲轴一转动
就无论如何总会有
比屠杀人类更大的理由

有时我真想像二哈那样鲁莽
我想让大地上每个被杀死的人
在他们死去的地方变成一株树。

不要惊恐，二哈
我们将身处繁茂的森林深处
忘掉先民，混沌未知，从0开始


200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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