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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人的城市 (约9400字)
  陈玉龙
  李小娜在上火车之前给丈夫孙文华打了一下手机,没想他竟然关了机,李小
娜的心头便有点怏怏不乐。现在正是晚上,按说在这个时候孙文华应该是不会关
机的。就在动身的前三天,李小娜给孙文华打过电话,说要去他那里看看,如能
找到临时的工作更好,反正暑假有那么长的时间,能挣点钱回来岂不是皆大欢喜
的事,没有事做也不要紧,权当旅游了一回。孙文华当时虽感突然,在听筒中好
一阵子沉默,但也没有说不要她来,而且还说好叫李小娜在上车之前给他打一下
手机,好让他去车站接李小娜。
  李小娜不是一个农村妇女而是一名小学教师,不至于在城市走失,可毕竟很
少出外,没有人接站,心头有点不踏实。
  事实上李娜的这种想法是多余的,当她一下火车在车站广场的公用电话给孙
文华打手机时,里面传来的是一个亲切的声音,李小娜当时就差点涌出热泪。李
小娜是一个容易感动的人,站在异乡的天空下,面对如此众多的陌生人,哪怕离
开家乡只不过二十多个小时,李小娜还是感到一种非常的不适应。也就在此时,
李小娜宽容了上车前孙文华的手机关机事件,生活在别人的城市是多么地不易呵,
更别说像孙文华这样的在这个城市里干得不错的打工仔。
  李小娜在等孙文华的时候,身边发生了两件事情。
  有一个大概四十多岁的女人吧,见到不住张望的李小娜,上前搭讪道:小姐,
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李小娜没经历过这种场合,更要命的是心理紧张,吓得她
赶紧跑开了。
  另一个事情倒叫李小娜哭笑不得。有个小伙子突然冲到李小娜跟前大叫:姐,
姐,我终于找到你了。并抓住她不放。李小娜几乎是拚命甩开了小伙子,忙说:
你认错人了,你认错人了。小伙子似乎是清醒过来,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对
不起,我真的认错人了。说着说着就消失在那踊动的人群中。
  李小娜再次到公用电话旁给孙文华拨了下手机,里面的孙文华说:小娜,我
已经来到车站了,你抬头看看。李小娜急忙放下电话,四周一望,果见一个西装
革履的男人正微笑着向她走来。李小娜的眼泪这次真的涌出,快步向他走去。这
时,后面的一个男人说:哎,小姐,你的电话还没付钱哩。李小娜回转身去掏钱,
可掏了半天也没掏出来,身上的钱怎么不见了呢?已经赶过来的孙文华把钱付了,
揽住李小娜的身子说:小娜,我们快上车吧。可李小娜还在说:我的钱呢?
  孙文华租住的是一个小楼房的一个小单间,这在他们这些打工的人当中,算
是有个不错的住所了。对于妻子到来,从表面上看,孙文华还是很高兴的。但女
人细腻的感觉告诉李小娜,丈夫有点敷衍的味道。那天的晚上孙文华早早地关了
手机,似乎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特别是在与李小娜的做爱中,李小娜有另样的
感觉更为强烈了。做爱过后,孙文华爬起来吸了一支烟。李小娜有点不满地说:
文华,你变了。孙文华笑道:是吗?人总是要变的嘛,你以为我还能像以前跟你
在一起当老师时那样呵,傻瓜!睡觉吧,明天我还要早点上班呐。
  李小娜一夜没有睡好,她有失眠的习惯,特别是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更不容
易睡踏实。孙文华也没睡好,早上起来时,眼睛里还充满了血丝。孙文华从大街
上买来早点,自己边吃边对李小娜说:小娜,今天上午你就在家歇着吧,好好休
息一下,下午我带你到这个城市转转。李小娜还躺在床上没起来,李小娜说:文
华,你今天不要去上班不可以吗?我什么地方也不想去,你就在家里陪陪我吧。
孙文华已经把早饭吃完了,孙文华走到李小娜的床边像哄小孩子似地说:小娜乖
乖,好好睡一觉吧,下午我来陪你。
  孙文华走后,李小娜先是生了一阵子气,后来也想开了。孙文华只是这个城
市的一个打工仔,他还得听他老板的,自己怎么有那么任性的想法呢?
  本来,孙文华说他请了三天假来陪李小娜玩的,可只有半天,孙文华就被据
说是他的老板召了去,一去就再也没空闲来陪李小娜,而且,从第三天开始,孙
文华经常晚上到很晚才回家,甚至有时整夜不归,孙文华给李小娜的解释是,老
板最近非常忙,而且对他又特别信任,所以晚上他要到公司那边去负责。李小娜
问:你们的公司晚上也有业务?孙文华说:当然有,而且白天少晚上多。李小娜
这下倒有点奇怪起来,说:什么公司?孙文华回答道:公司不大,但业务量大,
什么生意都做,老板从经济的角度出发,聘的人很少,给的工资也高,工作量用
以一当十来概括不会太过份。李小娜说这么说你不在先前的公司了,孙文华只好
嘿嘿地干笑两声说:不在了,先前的公司报酬太低了,不如这家,虽然辛苦点,
但工资高,待遇好。李小娜无话可说。
  在家里闷了几天,李小娜有点儿生气,一切离她来时想象的太远了,孙文华
每天晚上的外出并不仅仅是使她独守空房的孤寂,而是隐隐漏出一种可怕的担心。
虽然孙文华白天回到家里对她好像格外的勤殷,可骨子里透出的却是应付,神思
恍惚。
  这天,李小娜独自一人走上了街道,一来是想透透气,散散心,二来也是想
到人才市场看看有没有适合自己的事做。打的来到人才市场,里面的人可用人山
人海来形容。看看这么多人来找工作,李小娜在心理上就失去了信心。慢步出来,
立马有几个人跟上了,其中有一个人热情地上前打招呼,说:小姐是想找份什么
样的工作呢?由于有了上次在火车站的经历,李小娜没理他们,气得后面的人大
骂,李小娜听不懂,因为他们骂的是广东话。街道上的人都很匆忙的样子,不似
李小娜所在的小城。小城的人好像永远都是那样闲悠那样轻松,怪不得她有几个
同学挂编还没有一年就回去了,仍旧当他的教书匠,过着那种淡散的日子。
  街上有个人在追赶着一个人,后面的那个人大喊大叫,前面的人在拚命地奔
跑,行人纷纷让出一条道,宛若在看一场比赛。再往前面走,见围着一大堆人,
李小娜刚到那堆人前,一辆鸣叫着的救护车呼啸而至,围着的人终于让开了一条
道,有几个人抬着一个浑身是血和泥桨的民工上了救护车,围着的人也渐散去。
李小娜抬头看去,前面是一幢大建筑正在施工,想必刚才抬走的人是那个工地上
出事的民工了。李小娜叹了口气,心里突地一紧,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孙文华,急
急往回走。
  回到那间小屋,丈夫还没回来,李小娜出来在屋前不远的一个电话上给孙文
华打电话,也许是李小娜的声音过于激动,接电话的孙文华一听她的声音就问发
生了什么事,李小娜说:没有什么事,我只是问问你还好吧。孙文华说:我在上
班。说着把电话挂了。李小娜还捏着话筒半天没放下来,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转
了半天,硬是没有掉下来。
  李小娜在有一天丈夫要出门时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要跟他同到他们公司去
看看,孙文华当时就很肯定地拒绝了。孙文华说,他们的老板对员工管理非常严
格,除非有特别的事情,否则不能带她进去。丈夫这样一说,李小娜越发有点怀
疑。可怀疑归怀疑,总不能叫他不要上班吧,这些年来孙文华在南方这座城市打
工,为家里作的贡献是不用置疑的。先前孙文华的家里穷,兄妹多,他和李小娜
结婚时还欠下了许多债务,如果不是孙文华毅然挂编南下,能有今天这个日子么?
能有过年时她和孙文华风风光光走在亲戚朋友中的那种景像么?
  她相信孙文华,从谈恋爱时她就相信他,今天不应该怀疑他才是呵。
  如果不是一次偶然的事件,有些事情也许李小娜永远也不会明白的。其实,
偶然事情只是个契机,重要的是去如何把握住。
  那天孙文华回到家正在洗澡,这是李小娜来后感到孙文华的一个最大的变化。
先前在小城时,孙文华是个非常懒散的人,穿的衣服不把领子穿破是不会换下来
的,更不要说每天洗一个澡了,即便是夏天也只是一个星期洗一次。孙文华懒散
是过了份,但他是个有才华的人,琴棋书画唱歌跳舞样样可来,人也长得不错,
用今天的话来说叫帅。正因为有这么多优点,曾被称为校花的李小娜才看上了她。
  孙文华刚进去,手机响了。洗澡间在这个小楼的尽头,孙文华根本听不到的。
这或许是孙文华的一个疏忽,往常,他的手机是从不离身的,即使是洗澡也会带
进去。李小娜拿起手机一接听,里面竟是一个女声,听到李小娜的声音,那女人
问她是什么人,李小娜如实地回答了,那人不想跟她多说叫孙文华等下给她打个
电话过去便挂了。因了这个电话,李小娜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等孙文华洗澡出
来,李小娜冷冷地说:刚才有个女的给你打电话,叫你给她回个电话。孙文华一
愣,才知手机忘了带在身边,从桌上拿起手机,向李小娜解释道:是我老板找我。
李小娜说:原来你老板是个女的。孙文华说:是的。说着,走出门给老板打电话。
李小娜说:这屋里又没外人,干嘛要躲出去打呢?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孙文华气呼呼地走进屋,说: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冷嘲热讽的。我知道我是冷
落了你,可你不知道我找一份合适的工作有多难呀,咱在人家屋檐下打工,哪能
不随时听人家的吩咐?说得土一点,咱可是人家的一条狗呵,作不了自己的主,
只得处处听人家的使唤。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小娜再要争下去,那非得吵架不可。这是她来这个城市
以来的最不愉快的晚上。那晚孙文华不知是赌气还是偷偷出去打了电话,反正他
在家没出去,两人第一次在床上各睡各的枕头,各想各的心事。
  由这件事也给了李小娜一个警醒,同时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孙文华一定有事
瞒着她。既然他不想让她知道他的工作,那么自己想办法去摸清底细吧。
  当有一天孙文华出门时,李小娜偷偷地跟踪了他。孙文华上班是坐公交车,
李小娜是打的车,李小娜对司机说:你给我跟住那个男人就是。司机不开车,说:
价钱呢?李小娜说:要另外加价?司机点点头道:时间就是金钱,跟在公交后面,
你知道要浪费我多少时间?司机开了个价,这时公交车子已动了,李小娜顾不上
讨价,答应了。
  也不知停靠了多少站,李小娜终于等到孙文华下车了。李小娜立马跟了上去。
这是一幢非常时髦的写字楼,大概有三十多层吧。孙文华一进去就不见了,大概
是进了电梯。李小娜傻眼了,电梯进出的人那么多,而且有好几个电梯门,孙文
华的公司倒底在那一层呢?总不能层层去敲门吧。孙文华从没告诉过他的公司名
称,李小娜倒是问起过,总被他用别的话岔开了。李小娜毫无信心地来到大楼的
管理处询问,果然如她所料,一点也问不出情况。因为这幢楼有上百家公司在这
儿办公,什么都有,不知道公司的名称想找到,像登天那么难。
  李小娜沮丧地走出大楼,此刻感到口渴得难耐,便在楼前的一个小店里买了
一瓶饮料咕咕咙咙猛喝。不经意间,见一辆锃亮的轿车停靠在大楼门前,车里没
有人下来,从楼道里走出一个男人,抬腿就上了车。可李小娜还愣在了那儿。因
为刚才上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夫孙文华。
  回过神来的李小娜去追赶那车,可早没影了,可李小娜还在跑,摔倒了,爬
起来,再追。直至撞到别人家的车上,幸好,那车及时刹住了。司机摇下窗玻璃
骂了几句,李小娜听不懂,那司机说的是广东话。李小娜也朝那车骂了一句脏话,
没有谁人能听得懂,因为那是她的家乡土话。
  那天李小娜是走着回家的,人累得精疲力尽。那天孙文华到很晚才回来,好
像还喝了点酒,人有点兴奋。一回来照例先去洗了个澡,回来见李小娜已睡上了
床,说: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早,不上街走走?李小娜说:我一个人走有什么意思。
孙文华说:我陪你走总有意思吧。李小娜从床上坐起来说:你今晚不去公司了?
孙文华的身子已伏到了李小娜的身上说:今晚陪你嘛,瞧你怎么还不高兴呢。说
着话,孙文华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钱摔在床上说:今天老板给我发了奖金,还不错
的。李小娜没去看那钱,而是把那钱收起给孙文华说:收起来吧,我想我们应该
好好谈谈。孙文华瞪大着眼睛问:什么意思呵,瞧你那眼神,好像有什么事似的。
李小娜生硬地说:有事没事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孙文华也生气了,说:说话那么怪怪的做什么,有事就说吧。
  李小娜问:好,今天你坐人家的轿车做什么去了?
  咦,你跟踪了我?孙文华的眼睛再次瞪大了,直逼到李小娜的脸上。
  是的,从你一出门我就跟踪了你。那么我再问一下,你那个公司叫什么名字?
李小娜把脸别向一边,不愿看到丈夫那种陌生的目光。孙文华说:你去都去了,
有这个必要吗?
  那好,我不问了,今后,我们还是各走各的路好了。说到此处,李小娜伤心
哭起来。
  孙文华这时有点慌了,口气软了下来:小娜,我知道你是不信任我,可你也
不能做这样的事呀,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今天坐的那个轿车是我们公司的一
个重要客户的,因为老板看重我,所以才让我跟他们谈合约的。小娜,你一定相
信我,你没在外面打过工,其实,每一份工作都是来之不易的,所以应当珍惜才
是。孙文华说完话这些,上床拥住李小娜的身子,拉灭了电灯。黑暗中,孙文华
不说话,只是不住地抚弄着她的头发,紧紧地拥住她的身子。这是一种久违的亲
昵,李小娜暂时忘记了眼前的不快,仿佛进入了那个恋爱时代,回到了从前那种
亲蜜无间的两人世界。
  他们无语地相拥了很久,疲倦地睡着了。
  太阳天天都是新的,新的一天开始了,对于李小娜来说,她不会忘记对孙文
华的调查,她还是怀疑孙文华对她的真诚,这是女人的感觉,并不是孙文华能言
善辩所蒙蔽住的。
  在这个城市打工的老乡应该说会有很多人,可孙文华从来不与他们往来,总
是个神秘人物,给李小娜的调查增加了难度。李小娜翻遍了家里的有文字的地方,
没有找到诸如名片什么留下地址的东西。显然,在来之前,孙文华已精心整理过。
李小娜买来了城市的地图,查到了上次到的大楼的具体路线和位置,坐公交车去
过几次,但是没有收获,总是很难找到孙文华所在的那个公司的位置。后来她想
到了一个笨办法,每天去三层楼,守株待兔的架式。这样守的方式给她带来了许
多难堪,遭遇到许多白眼,幸好李小娜人长得漂亮,混在大城市里也不怎样土气,
要不会被人家当成神经病赶走的。在第六天的时候,也就是说在十八层,李小娜
发现了孙文华的身影,李小娜抑制住兴奋,快步来到那间标有“天宇信息服务有
限公司”的门前,门是关上的,从外面可以扭开,但李小娜还是轻轻地敲了敲门。
  一个很年轻的小姑娘开了门,说:欢迎你的到来。然后把她领到一个中年男
人跟前。男人说:请问这位女士有什么需要服务的吗?李小娜只顾寻找孙文华,
没理会男人的问话。这时,从里间出来一个人,一见李小娜,定住了。但很快,
孙文华恢复了自然,走到那个中年男人跟前,指着李小娜说:主任,这是我的表
妹,她可能找我有点事,我先出去一下呵。男人挥挥手说:好吧,快去快回。
  拉着李小娜出了门,孙文华恼怒地说:小娜,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我是在
工作。李小娜问道:你为什么说我是你的表妹?孙文华四周望了望,压低声音道:
他们这个公司招的人员要未婚的,我哪敢说自己结了婚。李小娜一时无语。从印
象上看,一切都显得很正常,李小娜没有理由要求孙文华什么,更没理由来打扰
他的工作,李小娜在进门的一刹那心里就显出失望,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而又
是她想要结果。李小娜不太善于伪装,一时还很难从那种情形中回过来,待心平
静下来后才说:一个人闷得慌,我只是来看看你,你进去吧,不要影响了工作。
  在电梯中,李小娜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下来。
  南方的天空中永远都是那么明亮而热烈,李小娜的心头会跟天空一样好起来
吗?
  转眼李小娜来这个城市快一个月了,李小娜觉得她无所事事呆在这里也没多
大意思,孙文华工作又那么忙,不能帮上反而添乱,便在心里作着回家的准备。
当她把这意思向孙文华表达时,孙文华好像有点伤感的样子,劝慰着李小娜多住
些日子。其实李小娜心里也清楚,丈夫的这些话只不过是做个表面文章罢了,他
来这个城市已经有几年了,人变了,有点儿陌生和虚伪。这也难怪,独自出来闯
世界,久居一种紧张而恶劣的环境中,不变的才是傻瓜。总有人说,不管怎样变
化,只要心不变就行。这只是一种自我安慰或者说是一种借口罢了,一切都变了,
心还能不改么。
  日子定了下来,车票也提前买好了,这其间,孙文华还请了假陪李小娜玩了
一下午。不过,那个晚上孙文华却没回家,说是顶下午的班。要走的先天,孙文
华跟李小娜约好了去一家颇有名气的饭店吃晚饭,说是他们的老板要请他们。
  下午五点,是孙文华约定的时间,可他没有来。李小娜在焦急的等待中给孙
文华打了个手机,里面的一个标准女音对她说:该手机已关机,请改用其它方式
联系。李小娜不相信孙文华会关机,以为打错了号码,再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拨
了一遍,可听筒中传出的依然还是那样一个标准的女人声音。李小娜放下电话听
筒很茫然地望着不远处的街道,期盼着孙文华的身影出现。街道上人影憧憧,没
有孙文华的半个影子。站在那个街口,李小娜一直等到六点钟,大街上已亮出闪
闪烁烁的灯光了,孙文华还是没有来。莫非,出事了?李小娜突然冒出这样一个
念头,之后,便紧紧地攫住了她的心。
  到大街上拦下一辆出租车,李小娜风风火火地赶到那幢写字楼,十八楼的那
个“天宇信息服务公司”的招牌还在,可却被两张白纸条封住了门,显然,公司
出事了。李小娜一下子瘫坐在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个人经过此处,见到坐在地上的李小娜,不由停住了。
李小娜艰难地爬起来,问:请问先生,知道这个公司是怎么回事?那人同情地叹
了口气道:今天下午被公安给封了,听说人也被抓走了。这年月,干什么事都不
易呀。李小娜还想多问点情况,可那人摇了摇头说:其它的我也不清楚,最好自
己找公安去问问吧。
  出得楼来,李小娜才真正感到一种无助的孤独。孙文华现在在哪里呢?难道
也被抓进了公安局?想到孙文华的被抓,一种预感证实后的无奈让李小娜心如绞
痛,后悔莫及。回到那个小屋已是晚上,李小娜被突发事件击昏的头脑渐渐冷静
下来,在这陌生的城市中,是没有人会帮她拿主意的,老乡当然是有的,但孙文
华平常从不跟他们往来,现在出了事一时又怎能找到他们帮忙呢?再说,在没弄
清事实前,李小娜是不会找其他熟人的,孙文华是个很爱面子的人,而她也是如
此。冷静过后的李小娜有了自己的想法,她打开这个城市的地图,查到了孙文华
那家公司所属的南区公安分局,分析出按辖区的划分,应该是找他们才对。
  李小娜没顾上吃饭,又急匆匆地赶到了南区公安分局。果然如她所料,一打
听,孙文华他们真的被关在了这个地方。值班的是一个年纪较大的男人,面目倒
还和善,问清李小娜的来意后,男人把李小娜打量了一番问李小娜是孙文华的什
么人,李小娜没说实话,称是孙文华的老乡。男人嘿嘿一笑说:还好,不是他老
婆,要不就不好说话了。李小娜不明白男人的话,而是急着问:孙文华到底犯了
什么事?男人很轻蔑而干脆地说了一个字:鸭。李小娜张大着嘴还是明白不过来,
男人靠近了李小娜一步说:这个也不懂呵,就是那个事,女人叫做鸡,男人叫做
鸭,现在懂吧。
  这真是个晴天霹雳,一下把李小娜都震傻了呆了愣了,那个老民警还在说着
什么,可李小娜的脑袋里只嗡嗡响着那个字,世界上的其它一切都不存在了。慢
慢地,李小娜跌跌撞撞地往回走,此时此刻,她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就是
哭不出来。回到住处,夜已深了,城市里的大多数人都已进入了甜甜的梦乡,李
小娜靠在床沿,独坐到天明。
  天明后,李小娜来到火车站。许多人都在排队验票进站,李小娜也站在这个
队列中,当快要到验票口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阵,没有奇迹出现,黑
压压的人群中没有那个她想见到又不想见到的人。这时,她发现有一个男青年也
在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当他的目光与李小娜的目光一接触,那青年
便很礼貌地挤到李小娜跟前说:请问,你是不是叫李小娜?李小娜噎住了。那人
又说:我知道你很难过,如果你真是孙文华的妻子,你就点一下头吧。李小娜没
有点头,满眶的泪水却忽喇一下涌了出来。那人递给她一块纸巾,然后说:我是
他的朋友,请你不要走好吗,我有话要对你说。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就跟我走吧。
  半个小时后,李小娜跟那个叫做何进的人坐在了一家茶楼里,环境挺雅静,
在这喧闹的城市中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真是十分的难得。何进的年纪与孙文华
差不多,在那轻柔如水的音乐中,何进讲述着他和孙文华的故事。
  我来到这个城市已有六年了,或许是在没来这儿之前我与孙文华是同行或许
是我们的缘份深一点,虽然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但我们相识了成为了好朋友。
嫂子,你真的不知道,这年头,特别是在这个城市里,你要想一下子找到一个自
己合适或者喜欢的工作,简直像登天一样难。我开始来的时候什么都干过,泥工、
搬运工、仓管、营销等等,可以说酸甜苦辣全尝过。后来,我找到了这家公司,
孙文华也是我介绍过来的。其实,开始这家公司倒是做的正经事,后因竟争激烈,
做了明暗两种生意。公司招人也是经过严格挑选的,开始我们只是出去陪一些有
钱或有闲的女人跳跳舞聊聊天,我们也都有一个底线,也可以说是一种道德的底
线吧。但后来的发展使我们无法把握住,我们无法抗拒金钱的诱惑,那道底线形
同虚设,性质一改变,我们的人也变了,尽管有时我们也觉得自己是在堕落是在
犯罪,可当我们拿着大把大把钞票往家里寄的时候当我们回家过年风风光光地在
人们羡慕的目光中走过的时候,我们又止不住往前堕落的脚步。这几年,我和孙
大哥都挣了一些钱,可这钱也是来之不易呵,是我们用青春和人格换来的,是我
们忍受着良心的折磨换来的。嫂子,说了这么多,我也不怕你笑话我,只是一句
话,求你能够原谅孙大哥,作为他的兄弟,我先在这里给你赔个罪。
  没等李小娜反应过来,何进扑地一声跪在了李小娜的面前。李小娜惊呆了。
茶楼里的人们似乎也被这一幕吸引了,目光纷纷扫过来。但很快,他们就收了过
去,只听得其中一个人说:现在的年轻人求婚真是够浪漫的呵。
  走出茶楼,何进告诉李小娜,他们公司这次出事是由同行竟争引起的一个小
事故,没有大碍的,他们老板的后台硬得很,只不过破费一点而已。而对于像他
们这样的员工,只要罚笔款子就可以放人了。
  何进把李小娜送到住处,留给了李小娜一个手机号,说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
重回到这间小屋,李小娜百感交集,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第二天一早,李小娜准备去看孙文华,刚到街口,看到一个男人正低头往她
这儿走来。李小娜停住了脚步。孙文华这时也发现了李小娜,孙文华的头低得更
下了。李小娜转身往回走,孙文华跟在后边,待回到屋,孙文华才抬起头来说:
小娜,对不起!
  李小娜沉默着,孙文华说:一切你都知道了,我也没有资格求你原谅,我们
还是离婚吧。
  一听这话,李小娜猛地站起身,两个火辣辣的巴掌拍在了孙文华的脸上,大
声喊道:两个字就能让一切都过去吗?你这个畜牲!
  打过喊过之后,李小娜伤心恸哭地说:孙文华,我这辈子可被你给害惨了。
孙文华无言以对,只有呆坐一旁看着李小娜伤心哭泣。
  三天后,李小娜再次来到了火车站,孙文华默默地跟在后面。
  嘈杂的车站犹如李小娜此刻的心情,快要上车了,李小娜回头望了一下孙文
华,孙文华的目光转开了,李小娜忽然跑过去,紧紧抱住孙文华,在他耳边说:
跟我回去好吗?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城市。孙文华轻轻地推开李小娜的身子,说:
不,别人的城市同样被我踩在了脚下,我不相信自己就干不出来。李小娜反问:
还干那行?孙文华抬起头,向着城市的天空说:我会从头再来!
  铃声响了,孙文华把李小娜推上了火车,说:记住,年下我会回去办手续的。
李小娜强忍住伤心之痛,但泪水还是一行行地往下流,模糊了她的视线。
  孙文华的身影越来越小,城市也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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